一个字描出来的胡同

■曲振国

  在北京的历史地名中,以冰窖命名的胡同有好几处。比如在什刹海旁有个冰窖胡同,在阜成门外北礼士路附近有个冰窖胡同,在德胜门外还有个冰窖胡同。但是,鲜为人知的是,原先在海淀镇也有一个冰窖胡同。笔者小时候在海淀镇的冰窖胡同居住过十几年,该胡同位于海淀镇最北面,紧挨着原燕京大学的南墙。有意思的是,这条普普通通的小胡同,其布局和一个汉字非常相似。

  胡同布局暗合“闾”字

  “冰窖胡同”的故址就在北京大学燕园校区西南隅。现如今,这里是校园里最大、最集中的生活服务区,学生食堂、餐厅、大浴室、超市、书店、银行、各色各样的小店和原校医院(已拆除)等应有尽有。无冬历夏,这里总是热热闹闹,到了下课和就餐时间,更是一片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的情景。然而,对于脚下这片土地的过往,却少有人知。

  在“北京大学燕园校区地图”上,用虚线圈出的就是胡同故址的大致范围。看图后,人们会发现:冰窖胡同居然是方的!除了一大片空场环绕着的14号,其余多数宅院都分布在长方形的边上。这彻底颠覆了传统的观念,北京的胡同,无论是长是短,是宽是窄,是直是弯,大都是“一线两面”,即道路在中间,两边或是住宅,或店铺,或围墙。这大概也是用“条”来描述和计量胡同的缘由吧。

  海淀镇的冰窖胡同却不循此例。更有意思的是,它是用一个汉字“写”出来的胡同。这个字就是“闾”。按笔画顺序写的话:“门”的左上角一点及开口,是原燕京大学的南校门;左边一竖是胡同西边界,从原燕京大学南门到18号(吕祖庙)之间是勺园的虎皮墙,中间没有宅院,以南是门牌号20、21、22、23号,它们与冰窖西墙相对,是一小段传统意义上的一线两面;上边一横是原燕京大学的南墙和紧贴南墙坐北朝南的14号;右边一竖是胡同的东边界,从北向南依次排列着13号至4号;而5号、4号与3号(甲)相对,又是一小段一线两面;“门”里的小“口”是17号,坐落在胡同的中心;“门”里的大“口”,当然就是1号(冰窖)和2号、3号了。

  “闾”(lǘ),原意从“闾巷”即“里巷”而来,指的是小的街道。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闾”字的“形”与“义”与冰窖胡同的空间形态却如此契合。用“闾”字描述“冰窖胡同”并非笔者独出心裁。李国文先生用“囿”字描述四合院;而张锐锋先生也用“囍”字描述乔家大院的建筑格局。由此可见,汉字之奇妙令人叹服!

  胡同命名与“皇家冰窖”有关

  冰窖胡同的命名与建在此处的“皇家冰窖”有关。这座冰窖始建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在原址又把条件简陋的几个土窖改建成2个砖窖、3个土窖,可储冰3万块,数量和质量完全可以满足御用园林用冰的需要。算下来,这座冰窖比始建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的圆明园还要早上19年。到20世纪60年代初拆除时,已有了270多年的历史。鉴于清代对官窖有严格管理制度,当年不会允许普通百姓在冰窖周边居住。故冰窖旁不会有民宅,更没有胡同,这种情况延续到清末民初。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开始建设,并形成了冰窖胡同。

  1919年司徒雷登出任燕京大学校长后,着手在北京城西北郊前清的皇家废园上建设燕京大学新址。1929年,燕京大学新校园,即“燕园”正式落成。唐克扬先生《从废园到燕园》一书中的一段文字描述了当时燕京大学南墙外的情况:“燕京大学南部还是一片荒芜,只有一些低矮破败的民房,那片习惯上称为南大地的地盘上面,因为既没有像西门那样的交通要道,也没有重要的目标可以通往,所以南门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在那里只有一道简陋的铁栅栏小门……”这里虽然没提到冰窖,但说的正是后来形成冰窖胡同的那片土地,南大地就是后来的燕南园。由此可见,燕京大学新址开始建设时,冰窖周边虽已不是皇家禁地,但尚未形成一条完整的胡同。一些民房和原有的几处官房只是后来冰窖胡同的雏形。但在燕京大学开始建设不久,就有人在南墙外建设民宅。短短几年的时间,冰窖周围就形成了一个居民区,并以“冰窖”命名。

  据《北京寺庙历史资料》载,“1928年,北平特别市寺庙登记,吕祖庙坐落西郊四分署冰窖村18号……” 这验证了1928年冰窖胡同已然成型,虽然还称为村,但已确定了门牌号码。吕祖庙的门牌18号一直沿用,这座见证了冰窖和冰窖胡同历史的小庙初建于明代,供奉五圣(山神、土地、花神、药王、龙王)。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改建并供奉吕祖,后在清代、民国几次改建、修葺。一位在冰窖胡同久居多年的老先生提供了另一个重要旁证:1928年他来燕京大学工作,这里已叫“冰窖村”(后更名“冰窖胡同”)。他住在11号的董家大院,那时胡同已基本成型,其格局已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模样差不多了。

  建筑风格受燕园影响

  从冰窖胡同里建筑的特点看,它们与相邻的燕园有着密切的关系。时至今日,原燕京大学当初修建的所有建筑仍保留完好,并依然使用着。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外观风格是中国古典建筑式样,但在建筑材料上大量采用了钢筋、混凝土。建筑多为框架结构,内部采用水磨石和水泥地面。配备有当时堪称先进的设备:锅炉、暖气系统、冷热自来水、抽水马桶、浴缸、淋浴花洒、供饮水的小喷泉、电灯、电风扇、电炉等,一应俱全。

  可以想见,建设中的燕园必定引起南墙外民宅建造者的关注。对于诸多新鲜的东西,从好奇进而学习和模仿乃是顺理成章。当然,囿于中国传统建筑理念的约束,加之建筑技术和建筑材料限制以及经济实力所限,大多数新建的民宅不可能达到燕园的建筑水平。但已不再严格遵循传统四合院的建筑模式,有了一些变化。在冰窖胡同的20多所宅院中,只有几所是具有典型明清建筑特点的四合院,如最北面的14号,西南段的21号、22号、23号,都是几进几出的标准四合院。而多数宅院在院内布局、建筑风格、配套设施等方面均有别于传统四合院,或多或少融入了一些西方的建筑特点。也有几所宅院的配套设施已达到燕园的一般水平,如水泥地面和木制地板,有自来水、浴缸、抽水马桶、小锅炉等。

  从时间上看,冰窖胡同的建设和成型大大晚于海淀镇建于明清时代的那些胡同,应略晚于原燕京大学建设的时间。燕京大学的建设大大推动了冰窖胡同的营建与成型,并使胡同内不少建筑具有较为现代的风格。

  冰窖胡同与原燕京大学还有一层密切关系,胡同里的住户多为原燕京大学及北京大学的教职工家庭。历史学家邓之诚、聂崇岐、齐思和以及美国人包贵思等曾在这里居住过。若再向前追溯,尚未形成冰窖胡同之前的清道光年间,曾有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和体仁阁大学士祁寯藻住在冰窖西南的两所四合院里,就是冰窖胡同形成后依然保留的21号和22号。

  1952年高等学校院系调整时,原燕京大学的建制取消,北京大学迁址到燕园。校园扩建中,逐步把白颐路(现海淀路)以北包括冰窖胡同的诸多胡同划入校园,在其故址上修建了多座学生宿舍楼以及食堂、浴室和锅炉房等生活建筑和设施。冰窖胡同是1959年才全面拆除的,先是留下冰窖、吕祖庙、11号(甲、乙、丙、丁)和12号、13号等宅院。不久吕祖庙也被拆除,而冰窖又保留了一段时间,但不再储冰,在20世纪60年代也被拆除了。之后经过若干次调整和改建,才形成目前的生活服务区。

  老冰窖胡同基本消逝了,但故事还在继续。2009年海淀镇率先恢复了两条老胡同的旧名,其中之一就是“冰窖胡同”。它现位于中关村西区原海龙大厦和鼎好大厦之间,长约150米。在此处恢复冰窖胡同旧名的理由是“与原先老胡同的位置相近”。这却引出了又一条冰窖胡同,即1974年在辛庄小庙附近修建的那条长60米的“冰窖胡同”(2001年开通北四环路的工程中被拆除)。

  海淀镇历史上前前后后竟然有三条“冰窖胡同”。无论从历史渊源还是文化积淀上说,几十年前的老冰窖胡同,都是后两条冰窖胡同所难以企及的。但恢复冰窖胡同旧名,无疑是对丰富文化积淀的发掘和弘扬,也是对历史的尊重。

  记载着老冰窖胡同历史的宅院还有五个:门牌11号(乙、丙、丁)和12号、13号。或许有一天,它们也会步老冰窖胡同的后尘,最终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正如一位作家所说:“我真的觉得,历史从来没有终结这回事。它有体温,有呼吸,它微微的叹息和欲呼唤的眼神,只要你看,就在那里,如此的清晰啊。”

  用一个字“写”出的“冰窖胡同”,它的历史一定不会终结——回忆和眷恋将永久留驻,留给今人,留给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