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上的管道桥往事

凸凹
 

为了石油自给,燕山深处建起了一座炼油厂。深埋在地下的输油管道,到了卢沟桥畔,突然就浮出地面
 

永定河上坐落着一座著名的桥:卢沟桥。它对北京历史的承载和抗战烽火的见证,自不待言,它作为共和国建设的一个特殊地标,也拱起了一段火热的记忆——为了石油的自给,燕山深处建起了一座炼油厂,成了能源输出的一个源头。深埋在地下的输油管道,到了卢沟桥畔,突然就浮出地面——永定河河道广阔,地质复杂,管道不宜从河床底下通过,便专门架了一座钢架桥。这座管道桥在卢沟桥的南边,相距一公里有余,平行相伴,风雨与共,为永定河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建成初期,管道桥的东岸,住着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巡逻、瞭望,常年看守。军营类似一户农家院落,养着猪,种着菜,瓜棚豆架,竹篱茅舍。
 

我的同事赵思敬那时在燕化当管道工,他对我说,哨兵从远处一看见检修车上“东方红炼油厂”几个喷漆大字,便吹响了哨子。车子停在小院外边,他和两个伙伴徒步朝院里走。一个班的士兵,竟整齐地列着队伍,齐刷刷地向他们敬礼。这种礼遇,让他们不堪受用,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班长说,你们是娘家人,你们一来,我们就激动。
 

他们了解到,这个班的战士,没有一个是当地人,班长是湖北人,还有一个四川人,其余的,半数来自陕西,半数来自河南。入伍的时候,一听说去北京当兵,他们高兴得不得了。那里是首都,有天安门,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中国历史博物馆……都让人激动不已。但他们一来到这里,每天的活动空间就是军营与管道桥之间,从军营走到桥头,从东岸走到西岸,从西岸走回东岸,从桥头走回军营,日出日落,循环往复,毫无变化。一晃三年,就要复员了,天安门虽近在咫尺,却没有一个人去过那里。为什么?管道桥是战备重地,要用整个生命来精心守护。人们羡慕当兵的,更羡慕在北京当兵的,人们却不知道,这些被羡慕者竟整天扎在一个绿豆大的地方,养猪、种菜、巡逻。有人便问他们,你们这样出来当兵,不感到吃亏?他们唇红齿白,笑容灿烂,反问道:你们说说,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不让别人来看守?
 

这一句反问,深深地触动了赵思敬,原来这里有做人的道理:作为人,只要心中没有吃亏的想法,就不会有吃亏的感觉,就会始终活得庄重、自适、欢悦。
 

历史上的永定河桀骜不驯(人称“浑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温顺时润泽京城大地,暴怒时危害京畿四方,让人喜忧参半。由于下游是北京和河北保定交界处,素有所有权之争。河北人精明(也因历史上宛平曾是河北的属地),抢先立上了“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辟出了一处旅游景区。北京人虽心中纠结,但对永定河的感情却始终不变。
 

大雨过后,虽洪水漫堤,淹了猪狗、林木、粮田,但人们置之不顾,而是跑到金门闸水域,清理堵塞在金门闸上的淤泥、积沙、柴草、树枝和杂物,使其通畅。问其缘由,他们说,金门闸即便是属于河北,但河北人住得远,会来得迟,不能救急;而永定河的急,就是我们的急,因为它是我们的母亲河,给了我们世世代代的哺育。我大为感动,谁说小民无识?关键的时候,他们最知私财是轻,道义是重!
 

永定河作为北京的母亲河,它积聚了日月的精华,涵纳了民族的魂魄,不仅哺育了北京人的生活、北京人的文化,也哺育了北京人的精神,它有大恩。大恩往往无言,一如心中盈满者往往沉默。它只是不舍昼夜地流,无论风沙弥漫,还是绿笼大地,无论铁轨穿隙,还是高楼林立,它都兀自前去,不迷失自己。(据《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