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景泰蓝艺术品:和平尊
■张 鹏
最近,有着悠久历史的工艺景泰蓝,在人们的生活中频繁出现,人们印象最深的就是2014年北京举办“APEC”峰会时,送给各国首脑的景泰蓝“四海升平”赏瓶以及在雁栖湖国际会都主会场集贤厅里的景泰蓝室内设计。这些精美雅致的工艺品,吸引了国人的目光,而制作它们的北京市珐琅厂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他们几代人经过数十年的努力,传承景泰蓝的故事渐渐为人们了解。
从景泰桥向南,在景泰路和安乐林路的交叉路口西南角,有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大院,院里是一座有些陈旧的6层小楼,这便是北京市珐琅厂。楼里有几个不大的“生产车间”,人们紧张地忙碌着。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的机器轰鸣声,而是安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殊不知,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厂房,几十年来,诞生过无数的国礼珍品,它也被称为“中国景泰蓝第一家”。
本期,品读周刊与读者一起探寻北京市珐琅厂,探寻景泰蓝工艺跌宕起伏的命运以及几代工美大师们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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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从梁思成林徽因的工美大师
在北京市珐琅厂采访,我有一个特别鲜明的感受,这里的氛围让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国营老厂,人们的质朴与平和,对自己所从事工作的热爱,对企业的深厚情感,还有那种一干就是一辈子的劲头,在这个日渐浮躁的社会中显得如此稀少而珍贵。
钱美华(1927-2010)是被厂里人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这位7年前去世的老人是特级工美大师,也是1949年后我国第一代景泰蓝设计大师。钱美华上世纪50年代初在清华大学营建系深造,师从梁思成、林徽因,主研工艺美术,曾经为抢救濒于灭绝的景泰蓝做了很多工作。1958年,北京市珐琅厂初建,她就自己要求分配到这里工作,从20岁出头,到83岁去世,钱美华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景泰蓝。
珐琅厂的人们对钱美华怀着一种深深的敬意,虽然她已经去世好几年,但她的工作室一直保留着,她在这里是一种信仰般的存在,她对景泰蓝工艺毕生的热爱,那种精益求精的态度也成为人们效仿的楷模。也许,正是这种精神力量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珐琅厂特殊的氛围。
其实,不仅仅是钱美华,珐琅厂的很多设计师和高级技师都是在这里一干几十年,从青春少年少女,到鬓边华发已生,还舍不得离开,也许这就是景泰蓝的魔力。
北京市珐琅厂总经理兼总工艺美术师钟连盛也是这样,他是1978年作为国家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代技校生,15岁考进珐琅厂学习美术和景泰蓝设计,至今在厂里已经度过了39年。“三代京珐人,6个国家级大师、北京市大师。”他这样总结。当年钱美华的学生,包括戴嘉林、钟连盛、李静等如今都已经是国家级工美大师或北京市工艺美术大师,一代一代传承的不仅仅是景泰蓝的技艺,还有那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钟连盛对自己的恩师钱美华怀着很深的感情,“她真的是一辈子扑在景泰蓝的事业上,退休之后她还经常骑车回厂里整理草图,有了设计灵感就会给我打电话,包括有什么好的展览都会告诉我,让大家去看去学习。”
在钱美华去世前一年,钟连盛和恩师联袂完成了她毕生的一个心愿,做出了大型景泰蓝艺术品铜胎掐丝珐琅《和平尊》。“这是钱大师设计了多年的一个草图,融进了她毕生的艺术精华,我能帮助老师完成她的收官之作,觉得特别荣幸。”钟连盛说。
《和平尊》从立意构思到制作完成,历时一年多,是为喜迎祖国六十华诞隆重推出的献礼作品。《和平尊》主体以色彩多变的和平鸽、吉祥花及百鸟纹样交相辉映,烘托出和平、和谐、祥和的主题;绵延不绝的缠枝莲图案通贯作品,形成主脉,寓意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与新中国六十年历程一脉相承;作品底部三尊金牛托起瓶身主体,在明示《和平尊》作于牛年的同时,褒扬了中国人民勤劳、倔强的民族性格;镶嵌于尊盖沿处晶莹剔透的60颗红色玛瑙,彰显出向祖国六十华诞献礼祈福的赤子之心。整部作品中,所镶嵌的青金石、木变石、玛瑙、松石就达266颗。从作品顶部栩栩如生的凤凰、傲立于尊盖之上的鹦鹉、作品颈部的和平鸽配饰,到瓶身下部的花丝孔雀,无不在向观赏者展示景泰蓝与花丝、錾铜工艺相结合的绝妙美感。
整个《和平尊》高2009毫米,制作两米多高的景泰蓝大瓶技术难度非常大,经过珐琅厂全体技师的努力,终于创造了这个业界的奇迹。《和平尊》不仅仅是一件国宝级的景泰蓝珍品,更是几代京珐人工匠精神的见证。
钟连盛创作的作品《铜胎掐丝珐琅荷梦》系列
磨光师傅
王宝双
掐丝师傅
闫坤
工美大师钟连盛
上接3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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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了还是回来干”
珐琅厂几乎所有的高级技师说起《和平尊》这个两米大瓶都记忆犹新,那种如履薄冰的小心,那种挥汗如雨的艰辛,那种攻克难关的狂喜,是他们职业生涯中难忘的记忆,景泰蓝制作的每个细微环节都决定了作品的成败。
正如钟连盛所说,景泰蓝和其他手工艺最大区别就是,它是个集体项目,绝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景泰蓝工艺极为纷繁复杂,大工序分制胎、掐丝、烧焊、点蓝、烧蓝、磨光、镀金等几十道工序。每一道流程,又分为很多个细节。通常一位技师只是负责景泰蓝制作中的某一个工艺环节,他们中的很多人一做就是几十年,越做就越觉得艺无止境。
景泰蓝工艺中一项很重要的环节是掐丝,这道工艺就像绘画中的白描。掐丝高级技师阎坤在这个岗位里已经工作了37年,她的父亲也是珐琅厂的技师,她从小就喜欢来车间玩,看工人们干活,18岁高中毕业之后就来这里上班。“我这辈子从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她对我说。工作的时候,她喜欢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眼睛里只有那些弯弯曲曲的铜丝,看着它们在自己的手下变幻出纷繁美丽的图案,是一件特别陶醉,特别有成就感的事。
虽然阎坤现在已经退休,但她返聘后依然在这里工作,她带的徒弟中有几位是聋哑人,她待她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毕生技艺倾囊相授。
掐丝工序完成之后,布满扁丝的胎体经烧焊,便进入点蓝工序。这道工艺就像绘画中的着色。
罗淑香是点蓝高级技师,她16岁初中毕业就接父亲的班来到珐琅厂工作,第一次看到制作完成的景泰蓝成品,那种炫目的美丽带给她的震撼直到现在都记得,从此就爱上了景泰蓝,一干就是38年,“我干了一辈子也学了一辈子,越干就觉得里面的乐趣越多,退休了还是回来干,因为放不下,舍不得。”
景泰蓝业内有一句俗话,没有两件完全相同的景泰蓝作品,主要说的就是点蓝这道工序,技师会按照自己的理解赋予每件作品色彩,即使是一样的器物,颜色也会不尽相同。罗淑香当初选择点蓝这个工作就是因为喜欢色彩,对色彩的变化非常敏感,“很多设计图并没有配色,需要我们自己决定用什么颜色,用六七十种基础釉料配出电脑色谱里所有的颜色,需要无数次尝试,先烧小样,返工七八次是常有的事。”罗淑香认为,这件事不但需要耐心、经验,更需要灵感和悟性,而所有的乐趣就在其中,这正是手工艺的魅力。
点蓝和烧蓝是同时进行,交互完成的两道工序,烧完点,点完再烧,反复多次,才能使釉料平整饱满。烧蓝需要常年和炉火打交道,所以是景泰蓝制作工序中最艰苦的一项工作。烧蓝高级技师赵江20岁接父亲的班进厂,在烧焊岗位工作了20多年,他每天站在炉火前,炎热的夏天也需要穿厚厚的两层防火服,防护帽上的有机玻璃面罩甚至也会被烤软,袖子被烧是家常便饭,用钳子把器物送进炉膛要戴两层手套,几秒钟手套就会烤得冒烟,需要立刻把手伸进水桶降温,冬天手套很快就会冻成冰坨,然后被烤干,再结冰,烤干……这是真正的“冰与火的考验”。
赵江的手上有不少烧伤留下的伤痕,这些疤痕成就了他对炉火的感觉和经验,因为炉子里每个地方的温度都不同,为了让器物受热均匀,需要用钳子夹着不断翻,挪地方,手法要稳、准。“一切都是一两分钟之内的事,火稍微过一点,超时一两秒,釉料就会出现黑边,一个作品就毁了。”
点蓝、烧蓝之后的一道重要工序是磨光,62岁的王宝双是珐琅厂最资深的磨光技师,他19岁进厂至今已经干了43年。如果说烧蓝是“火里求材”,那么磨光就离不开水,常年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水里,王师傅的一双手多处开裂,布满皱纹。几十年如一日在车间默默工作,是珐琅厂所有技师的生活。
将磨完光的产品放入镀金溶液中,使所有的铜线、铜丝、铜口处全部镀上金后,全部工序大功告成,一件绚丽多彩、美轮美奂的景泰蓝作品就这样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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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蓝走入日常生活
珐琅厂的设计师和技师们经常会把“荣誉感”这几个字挂在嘴上,不仅仅是因为这里诞生了很多国礼珍品,更因为他们生产的景泰蓝产品曾经在国际市场上辉煌一时,为国家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钟连盛回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珐琅厂最红火的岁月,那时候,传统手工艺品很受国际市场的欢迎,“1978年秋季广交会上,一套景泰蓝《绣墩亭桌》能换回6辆小轿车,当时,一下就签订了10套出口合同。”从建厂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珐琅厂生产制作的景泰蓝几乎全部出口,销往世界一百余个国家和地区,最多的时候一年出口额高达1000多万美元,在北京市整个工美行业首屈一指,是“换汇大户”。
可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期,由于多种原因,出口锐减,景泰蓝行业由盛转衰,陷入了新一轮的生存危机。而最终解救了景泰蓝行业和珐琅厂的是八个字:“紧跟时代,贴近生活”。
说起如今的景泰蓝,早已经不仅仅是人们印象中传统纹样的瓶瓶罐罐,你甚至想不到它被用在什么地方,它可以做成室外喷泉,做成大型景观,甚至用做建筑装饰。
胎掐丝珐琅《花开富贵》喷水池的设计者正是钟连盛,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工程,需要解决一系列技术难题,例如景泰蓝大面积无丝“崩蓝”;景泰蓝长期室外放置不变形、釉料抗温度变化不氧化、不开裂等,经过工程技术人员近一年的研发,这些难题终于被一一攻克,大型室外环境艺术、80平方米的铜胎掐丝珐琅《花开富贵》喷水池终于制作成功。它改变了景泰蓝工艺只能作为陈设品供人们在室内观赏、把玩的历史,给景泰蓝应用带来全新的突破。
《花开富贵》、《生命的旋律》等景泰蓝大型室外喷水池;新加坡佛牙寺大型景泰蓝《转经轮藏》工程;扬州某宾馆酒店大堂内4根高6米、直径1.2米的景泰蓝堂柱建筑装饰工程;地铁十四号线景泰蓝装饰工程;首都机场专机楼室内景泰蓝工艺装饰工程等,都出自珐琅厂的技工们之手,他们最引以为豪的是2014年完成的北京APEC会议雁栖湖国际会都主会场集贤厅室内装饰工程。
集贤厅四周设置了18根圆木大柱,18根圆木大柱上方,史无前例地设置了18个大型景泰蓝斗拱,在集贤厅的顶部、藻井周围是由48个景泰蓝小斗拱组成,整个大厅还安装了324根景泰蓝壁饰。这是景泰蓝首次这样大面积用于建筑装饰,对景泰蓝工艺提出了非常大的技术挑战。攻克了一道道难关之后,斗拱终于完成了从传统的木制到景泰蓝的“飞跃”,从外表看过去,大家只能看到斗拱景泰蓝美轮美奂的图案,其实斗拱里面还包含了“钢骨架”这颗“坚强的心”。钢架结构与景泰蓝的跨界融合在历史上尚属首次,确保了工程的安全性、永久性。
钟连盛欣喜地表示,集贤厅景泰蓝装饰的顺利完工,表明景泰蓝完全能够开发更多的应用领域,他认为,不断创新正是传统的景泰蓝工艺获得新生的机会。
除了这些大型景泰蓝工程,钟连盛告诉我,珐琅厂同时也在“走民间,接地气”,开发各种日常生活用品。众所周知,珐琅釉料中都有一定含量的氧化铅,但是如今人们的环保意识越来越强,绿色、健康的消费观念已成为大众的消费主流。同时,有铅釉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景泰蓝工艺向更多的领域拓展延伸。因此,珐琅厂投入巨资先后研制成功了60余种绿色环保珐琅釉料。并利用这种新型无铅釉料,开发了多款茶叶罐、纸巾盒、果盘、面盆等老百姓日常生活用品。其中纸巾盒、果盘被钓鱼台国宾馆用来装点高档贵宾楼,茶叶罐被张一元用在了上海世博会特种包装上,销售量在10000只左右。
在珐琅厂的商品展示厅,可以看到他们开发的各种琳琅满目的景泰蓝制品,从直径几米的聚宝盆到小巧的化妆盒,从富丽堂皇的宝瓶到简约质朴的笔筒,可以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几百元就可以拥有一件精美的景泰蓝工艺品,据说,这些小礼品特别受欢迎。
回顾景泰蓝几百年的发展历程,也是一部民族手工艺的兴衰史,从宫廷专属的珍玩,到蜚声海外各国,如今大到公共设施,小到生活用品,真正进入寻常百姓家,融进现代社会生活,景泰蓝的复兴之路也为不少陷入危机的民族手工业指出了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