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京城少年游春图 :那时的护城河就是一条大河 三盘炒面2毛4分钱

一 碧波荡漾护城河
 

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我们这帮小儿童正向青少年时代过渡,在那个年代,我们有金色的童年,更有蓬勃的无拘无束的少年,如今春已来临,春满京华,我们这一代人也不由地回味起那幸福、美好的生命之春。
 

我所居住的东城雍和宫附近,五十年前,是个四合院星罗棋布、景色静谧幽深的好去处。
 

那时,我们胡同里的一大帮孩子一拨一拨地长大,有的上小学六年级,有的升入中学,春到了,我们这些在院落里憋了整整一冬天的半大孩子像群小鸟似的飞出院子,我们要游春了。
 

从我们居住的地方出了胡同往北一拐,还没蹦跶几下呢,就到了护城河了——那可是我们游春的宝地。从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到红杏枝头春意闹的仲春,再到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暮春,我们有好多课余时间是在护城河畔度过的。
 

那时的护城河就是一条大河,笔直浩荡澄清如练,每逢春天,河水涨满,很有气势。两岸皆是芹泥雨润的土地,什么栅栏、栏杆、水泥一律没有,土地上青草姿蔓、野花丛生,高高低低的杂树,弯弯曲曲的杨柳。坐在岸边能把脚伸进碧绿的水中,完全一派自然风光。
 

男孩子一到河岸就顺着坡直奔河边,头几乎扎在水面上,捉这个,弄那个忙个不停。每每他们在河边鼓捣一阵子,什么小青蛙啊蝌蚪啊蚂蚱啊,总能装满瓶瓶罐罐,没有一次空过手。
 

我们女同学比较浪漫,喜欢河畔的春景,对幽芭细萼的各种花草感兴趣,在野草丛中,野菊花、蒲公英娇黄半吐,怒放着各自蓬勃的生命。那时的护城河岸有很多树,树多的地方跟林子差不多,翠叶藏莺的景色我没遇到过,但的确看到过啄木鸟。林子里很静,能听到笃笃笃的声音,在一棵高大的树上,确乎有一只啄木鸟在,那鸟实在太美了,一身黄褐色的羽毛,羽毛上有精致的花纹,整个身子竖直附在树干上,橘红色的尖嘴每啄一下,头上的冠便随着一抖一抖,好看极了。但这个鸟有个特点,太警觉,太精明,一边啄虫子,一边不断地转动黑眼珠,只要有人接近,它就毫不犹豫“忒儿”一声飞得无影无踪。这美丽的小精灵,以后再也没有见过。
 

我们几个从小要好的同学,曲志荣、毓玉、吴美荃,经常相伴游玩,在香香软软的草地上,观看蓝天上云卷云舒,那时的大自然离我们很近,我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一次雨后,我们几个手拉手来到河边,在草软莎平的岸上无目的的跑着,撒着欢,隔岸房舍历历在目,满眼的鹅黄嫩绿。那时的我特爱抄录,总是着迷似的把自己喜欢的句子抄在一个白纸本上,厚厚一大本呢。一次作文课上,老师给的题目是《寻找春天》,我如实地把河畔所见所闻描绘出来,但总觉得用光了所有词汇都不尽兴,就激情地引用了一大段抄录本上的诗句“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不成想得到老师高度赞誉,通篇作文不但红圈连连,还被老师朗声宣读。
 

二 松柏森森国子监
 

春日天渐长,下午下课后,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除了玩,我们还有一个好去处——近在咫尺的国子监。
 

已到了“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的暮春,可国子监里却是“锦官城外柏森森”,它的正殿已改为首都图书馆,我们一星期恨不得踏入8次,书真多啊,还有各种好看的杂志。一次我去借莎翁的《十四行诗》,一位老先生(图书管理员)快速把书送到我手中,并轻声慢语向我介绍了莎士比亚,包括他的国籍、家乡、文风,并说你们现在读莎翁还太早,不妨先读读《悭吝人》等故事性比较强的书。有一次我借《古丽雅的道路》,老先生飞速找来并说:“《海鸥》、《青年近卫军》,你也可以看看,你会喜欢的。”有一次我去还书,还没想好要借什么,老先生就从书架上拿来两本,一本是《猎人笔记》,一本是《静静的顿河》,“《猎人笔记》我已经看过了。”“再看看,再看看,他的散文是用诗写的。”
 

书很好,但不是给我印象最深的,印象最深的还是这老先生,其实他就是一位图书馆管理员,但他远远不是一位只管借书的人,他肚子里简直就是一座书库,现在回忆起来,他给我们的东西比老师给得都多。多年过去了,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用老师称呼,他不仅满腹经纶,而且难得的是对我们这帮小毛孩子是这般的关爱,和蔼可亲,循循善诱,在他润物细无声的引导下,在那些曼妙的春光里,我一本书一本书地读着。有次我去还书,未及填单子,老先生把一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书递到我手中:“这是新书,你们中学生应该读读。”我看见封皮上《星火燎原》四个大字,随手翻了翻:一个炊事班,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负责一个连的伙食,我不由读了下去,路途中不断地遭遇围追堵截,千难万险,但不管如何艰难,老班长一直背着大铁锅,身负重伤仍然是晚上垒灶做饭,早上背锅前进,当到了延安地界的一瞬间,满身伤残的老班长佝偻着身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死死抓住一把泥土嚎啕大哭,他的身边只剩下“我”和另一名战士,还有就是他身上背的那口大铁锅——这本书,这个片断,可以说是我生命的春天中所接受的第一次革命的洗礼。
 

三 细乳春盘香满街头
 

春天到了,胡同口的各种叫卖声多起来,比如粘了一层白蜜的青杏儿;撂了各种调料,热气腾腾的豆面丸子汤;外面裹了一层面粉的炸鸡蛋,喷香诱人,2至5分钱就能买到。可是那时各家没有给孩子零花钱的习惯,再说一般人家都是三五个孩子,也给不起。甭看兜里没钱,我们还特爱逛,从北新桥到东四,小铺子大商店挨盘儿逛。我有一个好朋友最爱逛点心铺,她跟我说,她经常想象着,如果某天兜里有钱了,最先买哪种点心呢?“桃酥!”我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那时代好多孩子最爱吃的点心就是桃酥。
 

一个春天的周日,我们同班的几个同学去景山少年宫参加活动,高个子男生汉华提议:我们走着去走着回,把省下的车票钱凑一起吃一顿。大家听了个个眼睛直放光。回来的路上,我们跳进这个店看看,蹦进那个店瞅瞅,掂量着各自手中的一毛钱,谋划着小钱办大事的种种方案,最后汉华决策,我们进了一间小饭铺。我们六个同学围坐在木桌旁,总共凑了6毛钱,我又万般不舍地把姥姥给我的1毛2分零花钱捐了出来。商量来商量去,我们决定先买三盘炒面,8分钱一盘共2毛4分钱,两人分一盘。那时8分钱一盘的炒面,不但面给得多,油汪汪的放了酱油,还偶见肉丝,真香啊!别说两人一盘,就是一人两盘也不够啊。后来又一番商讨,由汉华出面给每人买了一个火烧,3分钱一个,那火烧咸咸的软软的,里面还有花椒油,别提多香了,每人一个火烧下肚后,方略有满足感。汉华眼光巡视了大伙一下,郑重宣布还剩3毛钱,大伙眼睛又一次放光,有的说买两个藤萝饼,有的说一毛一个太贵了,又有的说干脆把钱分回来吧,最后少数服从多数,买了三个藤萝花加白糖馅的藤萝饼,把饼从中间掰开,一人一半,那时的孩子就是懂事,都先抓小块的吃。藤萝饼又酥又软,入嘴即化,最受京城人欢迎。藤萝春天开花紫盈盈,风一吹满世界香,跟白糖拌一起做成馅,更是芬芳甜蜜,成了京城小屁孩的心头好。
 

看我们吃得香甜,戴着白套袖的服务员阿姨提了一壶热茶过来,汉华说:“阿姨,没钱了。”阿姨说:“喝吧,学生,不要钱!”吃饱喝足了,我们手挽手,唱着歌儿,大步流星,走进春风沉醉的夜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