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 淳
2017年春天,各色共享单车装点着京城的大街小巷……而我却想起了我家的那辆“凤凰20”的小黄车,那是“文革”后,梅兰芳的夫人福芝芳奶奶送给我爷爷的。
说起梅、徐两家的关系,可谓颇有渊源。大多数人只知道我曾祖父徐兰沅先生是梅兰芳先生的琴师,两人合作长达28年,是舞台上的“黄金搭档”;而在家族关系中,我的曾祖母还是梅兰芳先生的五姨。在梨园行,“台上不论亲戚”,虽然爷爷徐元珊和梅先生是姨表兄弟,但在1950年进梅剧团时,也经过了严格考核。梅先生说:“元珊的戏到底怎么样?让他唱三出戏,大伙儿看看,好就用。”爷爷唱了《夜奔》、《武文华》和《战马超》三出戏,赢得了众人的认可,自此才成为梅剧团的当家武生。
演出之余,梅先生让爷爷负责给梅葆玖先生练武功,说身上的戏。奶奶回忆说:“葆玖来咱们家的时候才二十多岁,梳一个大分头,骑一辆大摩托,穿一双三接头大皮鞋,那是典型的大少爷。一进门,你爷爷就说‘少爷,您先把您那双皮鞋脱了去,换上练功鞋’。葆玖不愿意练,能找辙就不练了。那是1956年的夏天,他来家里练功,得知那天是你姑妈的生日,就跟你爷爷讲,今儿的功咱别练了,我带佩玲出去玩儿。他骑着摩托带你姑妈去兜风,还到书店买了20本小人书,又去莫斯科餐厅买了个巧克力做的狗(足有半斤重)作为生日礼物,因为他俩都属狗。”
前年奶奶的生日宴上,葆玖先生对我们说:“当年我父亲让我学戏,我真不走心,不怎么用功。可怹老人家走了以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我得扛起梅派这杆大旗。当年我这点武功全是我二叔徐元珊老师给我练的,比如《木兰从军》、《虹霓关》、《雅观楼》等,所以我说什么也忘不了二叔。在永光寺中街那院里头,每天我都去练,他让我跑一个圆场,正着来五十个,反着来五十个。我说一百个我跑得下来吗?他说你跑不下来,你台上怎么走场地啊。那时候我练得狠点,所以现在我八十了,抬腿就来(葆玖先生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抬腿亮相的身段),所以还得念二叔的功劳。我忘不了二叔就更忘不了二婶,今儿到这儿来,别的都得让路,今儿我一定得到位。二婶您一百岁时我还扮上麻姑,给您唱《麻姑献寿》。”如今想来,斯人已逝,音容宛在。
“文革”结束,恢复老戏,梅夫人福芝芳女士真是用心培养葆玖先生,四处请人说戏,帮着葆玖先生恢复梅派剧目,葆玖先生学戏练功也特别主动。那时爷爷天天去旧帘子胡同的梅宅给葆玖先生说戏,梅夫人便说:“给元珊买辆车吧,他来着方便。”那年代,自行车可是紧俏商品,这辆小黄车是梅夫人托人到友谊商店用外汇券买的。奶奶对我说:“其实买这辆车,就是梅夫人想答谢你爷爷。梅家饭桌上不预备酒,因为没人喝,可每次你爷爷在梅家吃饭,梅夫人准问你爷爷喝什么酒,是茅台还是西凤?让于妈去里屋柜子拿酒。给你办满月那天,梅夫人病了没来,你爷爷说,要是大嫂子没病,我得孙子怹一定会来。没过多久梅夫人就走了。”去年春末,葆玖先生也走了,到如今梅随春逝整一年……
眼前,这辆小黄车也旧了,落满了灰尘,也落满了往事。拂去尘埃,往事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