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容城(今属雄安新区)名人杨继盛用生命弹劾权奸,其“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名联,彰显了中华士人的铮铮铁骨。
马永祥 吴 蔚
2017年4月1日,一项千年大计、国家大事就此展开,从此河北雄县、容城、安新及周边部分区域,有了一张新的名片——雄安新区,并且展开了新的画卷。雄安新区的成立,看似“横空出世”,背后却是一段千百年来畿辅重地的文化变迁史,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
“畿辅重地”,保定府的统治与北京紧密相连,是京师的政治辅助区域,也是承接中央与直隶地方的重要纽带
清军入主中原后,将明朝时的北直隶改为直隶。康熙八年(1669年),又设直隶省会于保定,此后240多年,保定一直是直隶省的军政首府机关。雍正二年(1724年),升直隶巡抚为直隶总督。直隶总督是代表中央统管直隶全省军政事务的最高地方行政长官。另设其办事机构“总督衙门”,又称“总督部院”,是直隶全省最高行政机关,驻保定府。《保定府志》开篇就谈道:“畿辅之志,不同于诸行省,以其有京师也;首郡之志,不同于外郡,以其为通省之极辖也。”直隶总督因此名列全国九督之首。“畿辅重地”,保定的军事功能被政治、文化功能取代,保定府的统治与北京紧密相连,是京师的政治辅助区域,也是承接中央与直隶地方的重要纽带,其政治职能涵盖拱卫京师、稳定京畿等内容。而雄安地区,则成为拱卫京畿的最佳腹地。
今雄安地区在清代有着潴龙河、唐河、府河等9条河流,是历史上著名的九河汇聚之地。在清王朝建立之初,雄安地区连年大雨,致使“九河泛滥”、“大水决堤”,水涝成灾。作为京南重镇,畿辅要地,雄安地区的水利建设直接影响到皇城的安宁,其灾害对皇权统治也构成一定威胁。因此,从康熙年间,屡派大员在安州、雄县等地修筑堤防。雍正三年(1725年),“霖雨月余,河水泛滥”,大堤决口,危害地方。雍正皇帝再派其弟怡亲王允祥和大学士朱轼“查勘直隶水利”。第二年,遂大力进行水利整修。这类史事,在有关地方志中常有记载。怡亲王为加强华北地区治水管理,建议将“大名道”改名“清河道”,全称为:“分巡道直隶清河道”,移驻保定府。主要官吏为正四品的道员,是清代省与府、州之间主管河务的地方长官,主管保定周边二十余处州县的河务管理和官员调遣,后经吏部议准,掌管直隶京畿地区的河务管理。
雄安地区在昔日因为拥有维系着京师水利安危的白洋淀,其作为缓冲区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在直隶地方制度文化建设中的突出地位。清代,直隶保定集督、省、道、府、州、县于一身,在各地府县中具有特殊性,对其治理和建设,具有国家制度文化建设的意义,而雄安地区位居保定下梢,沟通淀河上下,又处在南北官道必经之地,上赴京师,下达江南,西连省城,东通津港,为畿辅关钥之所,这里的社会安定,民心导向,直接关系京师稳定和全国局势,尤其以淀河治理为核心,白洋淀水域治理牵涉治吏与治民、秩序与规则、信仰与教化、习俗与风尚等众多问题,成为畿辅地方社会秩序调整的关键抓手和制度文化建设的重要环节。
明代容城(今属雄安新区)名人杨继盛“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名联,彰显了中华士人的铮铮铁骨
清雍正朝直隶总督李卫在上疏皇帝的奏折中写道:“畿辅为首善之地,经画区置,万方皆取则焉。”首善,出自《汉书·儒林传序》:“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古意为最好的地方,后用来专指首都及其附近的王道教化之区。
清同治八年(1869年)二月,作为“同光中兴”时期名臣之首的曾国藩出任直隶总督,他一向力主隆礼重教以应对时局危机,因此把振兴直隶文教放到了重要位置,希望通过保定莲池书院这所文教重镇来施加影响。通过与书院师生的接触,曾国藩深感直隶学风及文风偏于经学义理、科举应试,且稍嫌朴陋。为此他专门写了《劝学篇示直隶士子》一文。此文开篇即强调,“前史称燕赵慷慨悲歌,敢于急人之难,盖有豪侠之风”,且此风影响深远,并举出“直隶先正,若杨忠愍、赵忠毅、鹿忠节、孙征君诸贤”的例子。这四人中杨继盛、孙奇逢是容城人。杨继盛是因刚正持节为奸佞陷害致死。孙奇逢在世之年赶上了清初,平生虽屡被荐举做官,但均辞而不就(故有“征君”之称),晚年徙居河南辉县夏峰村聚徒讲学,声名大振,世人因以“夏峰先生”称之。曾国藩认为,直隶的这几位“先正”,尽管后来的经历和结局不同,但“起初皆于豪侠为近”,隐意是都受燕赵传统文化风习的塑造。他进而阐说,即使从直隶的“今日士林”来看,也“多刚而不摇,质而好义”,犹有豪侠遗风之人。该种豪侠品质,在曾国藩看来并不悖于圣贤之道,且有几个方面与之相通:“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坚确不移之操,亦未尝不与之相类。”
明代容城(今属雄安新区)名人杨继盛用生命弹劾权奸,其“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名联,彰显了中华士人的铮铮铁骨。杨继盛遗书成于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其临刑前夜。内容系杨写给妻、子的两封书信。杨继盛高尚的人格广为后人颂扬,达官政要、学者贤人观看杨继盛遗书,无不表达敬贤之意、仰慕之情。现收藏于河北省容城县档案馆的杨继盛遗书长卷,包括遗书真迹及后世(至1935年)人物手书的126个题跋,其中不乏赫赫有名人物,如曾任直隶总督的刘墉、熊枚、袁世凯等。光绪三十年(1904年)八月,直隶总督袁世凯拜读明代谏臣杨继盛遗书并题跋:“牛衣不泣王京兆,刻鹄休称马伏波。就义从容诀妻子,丹心碧血抵难磨。谏草遗亭大道边,每过墓道辄潸然。钤山尺集无人读,一纸家书五百年。光绪甲辰八月项城袁世凯敬题。”
直隶总督曾国藩、袁世凯等人对雄安地区古圣先贤急人之难、舍生取义的论述和褒扬,已触及“北学”最核心的浩然正气和经世传统,对于丰厚的雄安文化,同样是一种反哺和滋养。
雄安水域诠释着直隶水文化建设的基本内容,是清朝吏治建设与地方治理政策的一部分
作为华北平原地区内最大的淡水湖,雄安地区和白洋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其实,白洋淀的地位自古不凡。历代皇帝重视雄安白洋淀,尤以康熙、乾隆为代表。清朝康雍乾时期,对白洋淀进行了大力治理,但效果有得有失。康熙治水似鲧,一次曾筑堤120余里,却导致以后大水没新安(今安新县)城,“跌遭水患”。雍正吸取前车之鉴,效法大禹,“既堵亦疏”,却切断了北水来源,使大殷淀(今大王淀)干涸而变为耕地。
在关注、治理雄安地区的过程中,康熙、乾隆祖孙相继在白洋淀周边建起端村、郭里口、圈头、赵北口数座水围行宫,“行宫”即是“皇帝出京城的临时住所”,至于水围行宫,“围”即是围猎的意思,“水围”即是水上围猎,俗称打水围。一是为了皇帝阅视白洋淀河工驻跸之用,二是为了皇帝在这里举行水上围猎活动。据清史记载,水围行宫的修建,从康熙十六年至康熙六十一年,四十五年间康熙来白洋淀36次,几乎每年一次,每次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四座行宫散布在不同的淀区,为康熙近距离接触百姓访问民情提供了方便,或许这正是康熙的良苦用心。康熙朝一反过去“跑马圈地”摧残农耕的做法,采取轻徭薄赋、与民生息的政策,因而发展了农业。农业发展影响了其他行业,迎来了康乾盛世,这一切多少与康熙帝通过打水围体察民情有关。
在清代,省、道、府、州、县水利乃是地方第一要务,对淀区与水相关事务的处置尤其精心。晚清李鸿章担任直督伊始,便遇上了连年水灾,他把辖区境内的河道治理作为中心政务来看待,在保定及其它灾区审察灾情,蠲免赋税,请求赈济,修治河道,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水患对百姓的损害。因直督李鸿章治理保定白洋淀河道,造福百姓,高阳、安州、任邱、雄县四县士绅于同治十三年(1874年)十一月送给他一块功德碑,此碑至今仍竖立于保定直隶总督署博物馆院内。
关于雄安地区及上下淀河的治理规划和措施,正是在皇帝出巡、总督护驾期间加以思考整理,做出决断和推行下去的。雄安水域诠释着直隶水文化建设的基本内容,是清朝吏治建设与地方治理政策的一部分,传递政治信息,统筹畿辅乃至国家规划的重要路径,成为统治者对地方有效施政理论、方法和技术的直接来源。雄安地区水文化,第一次将有关于清王朝的政治、经济、军事、民教、文学等诸多方面,与直隶地方事务一起,蜂集于此,使之事实上成为京师之外朝廷决策机务的又一重地。
雄安地区以大清河、白洋淀为核心建立起来的航运交通网,不仅承载着水上人家的生活方式,而且还担负着历史时期繁重的漕运和水路经贸
清代以后,社会一度安定,昔日雄安人民依托大清河、白洋淀淀区优越的水资源条件,发展了独具特色的水上经济。雄安地区以大清河、白洋淀为中心,水域辽阔,水源充沛,水质清新,流域内河淀相通,淀洼不分,水产品的产量、经济价值均极高。植苇、种蒲、编织是雄安地区百姓经久成习的生活方式和经济方式,由此“日进斗金”。自唐宋至明清,雄安的苇席、苇箔贡额巨大。故雄安地区上下家家以织席捕鱼为生,成为传统。
雄安地区以大清河、白洋淀为核心建立起来的航运交通网,不仅承载着水上人家的生活方式,而且还担负着历史时期繁重的漕运和水路经贸。清代经大清河、白洋淀一线分拨到保定、雄县、霸州、固安、易州等地的漕粮及商舟盐楫贸易更是频繁,淀区及周边一带绝大多数外运棉花和棉织品,由水路运往天津,热销占全国各地之半的各色棉纱、布料和丝织品,绝大多数是先经淀区航运网转运集散。道光二十年(1840年)鸦片战争后,天津被辟为通商口岸。大清河(包括府河)航程190公里,是保定、天津之间的重要水路。天津、保定之间的货物三分之二靠这条水路运输。通过府河、大清河运进天津的货物主要有棉花、粮食、煤炭、花生、羊皮、瓷器、药材及建筑材料,回程货物主要是食盐、日用百货及舶来品等。这条航线,水量充足、河幅宽,除冬季结冰时外,可航行大中型木帆船。据统计,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进出天津的民船59604只,大清河为21236只,占当年水路进出天津总量的35.6%。宣统二年(1910年),大清河进出天津的航运量约占进出天津的五大河系总运量的41.3%,其中津保间为大清河的主要航道。近代津、保之间的货物三分之二靠这条航线水路运输,杂食、棉花、纺织品、煤炭、花生、皮毛、瓷器、药材及建筑材料,每年运量巨大,雄安作为水运枢纽,大清河淀上下河岸及周边地带日常所需其他消费品、食盐、日杂百货,以及砂糖、面粉、煤油、洋杂货物等,均由天津装民船水运输送内地。雄安地区一度辉煌的舟楫之利,形成了以大清河、白洋淀及上下水域为核心和主干道的航运网,成为津保间航运中转要道,为冀中华北,京津各地,内河外埠,中原山东,乃至江南各种物资的运营与交流,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生命线。
雄安地区以其宽阔的胸怀和舒展的四肢,承托起长达千年、四通八达的水运网。航运贸易的发展,不同观念的碰撞,一度成为京、津、保共同发展的纽带。
(作者为直隶总督署博物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