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山水润京城

 

 

 

京西,有玉泉之水、香山辉映。曾经,老北京人登上香山,近可观瓮山泊(昆明湖前身)、望京西稻,远可眺北京城,人与自然融为一体;而身在城中的人远眺西山,巍巍太行,落日余晖。这是北京城独具魅力的西郊文化。

玉河(北长河)、玉泉、御稻;西山、西顶、西苑……作为西山文化带中的重要文化元素,玉泉山水,汩汩而流,连通了玉泉山和紫禁城,某种意义上,可说规划了明清北京城的城市格局;长河畔西顶庙,盛时“四方善信、顶礼者扶老携幼而来”,见证了清代信仰与商业的民俗历史文化图景。

京西稻

浓浓美味惹乡愁

嘉庆御制诗言道:“嘉稻千畦通海甸,平湖十里接清漪。”在京西玉泉山下,过去曾是“一水护田将绿绕”的田园风光,春时稻禾青青,秋来稻浪金黄。

历史上的京西稻在清代规模最大时,曾达一万多亩,“皇家稻田广逾百顷”;1985年,海淀京西稻面积达到了近10万亩,为历史最盛;到近二十年来,才大面积缩减。

曾经,京西稻是北京人饮食结构中的重要一环;曾经,北京人前往西山、八大处郊游时,路过掩映着河流、湖泊、园林、寺庙的绵延稻田,享受带有皇家色彩的西郊美丽风光。京西稻,于老北京人来说,不仅是餐桌上的重要主食,更是对自然的深刻记忆,是一个带着浓浓乡愁的符号。

探访:蝉声一片里 稻塔两相映

乾隆御制诗《青龙桥晓行》中写道:“十里稻畦秋早熟,分明画里小江南”,又言“禾黍香中千顷翠,梧桐风里十分秋。”说的正是如今玉泉山山脚下的两山公园,即原玉东公园。

走进两山公园,举目所及皆是一片片青翠稻田,骄阳烈日下,蝉声一片里,京西稻长势喜人,和玉泉山塔相映成画,还是一幅充满田园诗意的风光画。两山之间区域,即玉泉山和万寿山之间,是古瓮山泊退水区域,自元代起就是京城的“江南水乡”、风景佳境,在清代时更成为京西稻的主产地。

海淀目前在上庄镇、两山公园、北坞公园、海淀公园、巴沟山水园等处都种植有京西稻,其中上庄镇、两山公园的规模较大。“我们在这里共恢复了10.4万平方米的京西稻田,一年一收,每年5月中下旬插秧,10月下旬收割。”海淀区园外园生态环境提升一期园林绿化工程负责人张金鹏介绍。他告诉记者,公园在建设时特意参考了过去的稻田老照片,“当时在玉泉山上鸟瞰,周围一大片全是稻田。”

在两山公园里做了四年绿化工作的王阿姨来自河北邢台,她说自己四年前刚来公园时,这里还都是房屋。“你看那棵柳树下原来有一个湖,还有一座石头山”,后来山挪走、湖填平,才开始种稻子。

来自湖北的朱大哥正顶着骄阳在稻田里精心照料着京西稻,除杂草、浇水,“听说过,这是京西稻。”他说,这个水稻跟南方不一样,南方温差小,北京温差大,而且京西稻比普通稻子生长期更长,普通稻子4个月,京西稻得6个月。

自元代起,两山之间区域就由政府整体开发、直接管理,随着历代精心耕作,形成山林环护、田湖交错的景观,也成了京城的“江南水乡”。到了清代,除生产观光功能外,还成为宣扬重农国策的皇帝巡视区。在稻田旁、紧挨玉泉山脚,至今还伫立着饱尝风霜的“湖山罨画坊”,石坊往远处延伸,就是清代记载为条石铺道的“皇家御道”,宛转于两山之间,路转峰回、落霞晃影,历史上曾在此产生大量的田园诗文。

记者在两山公园里看到,“长河浮金”、“稻浪流香”、“御道斜阳”、“三朝遗想”等景点,融入了历史记忆,延续了本土远脉,令人在稻香之中怀古元明清三朝。张金鹏说,按照规划,两山片区将挖掘梳理历史文脉,未来将再现北京西北郊“御苑—水乡—田园”的历史风貌,建设成融入现代休闲活动的遗产文化游览区。

在两山公园毗邻的北坞公园,京西稻田相较起来比较“袖珍”,约有4000平方米面积,整整齐齐的几畦稻田与清代皇帝御耕雕塑一道,更多是展示、教育、纪念的意味。“每年孩子们春天来插秧、秋天来收割,感受农耕文化。”北坞公园园长宣杏芬说。

“京西稻不施肥,不打农药,拔草通过人工,可以说纯天然。”宣杏芬一边在公园里巡视着稻田的水位深度,一边告诉记者,“往稻田里放的水要控制大小,淹过稻根就行,水太深太浅都不好。”宣杏芬说,每年9月中旬,当京西稻的穗儿变作金黄,稻田里就会是一片金色稻浪,特别漂亮。

京西稻文化研究会:

不要违背规律扩大种植规模

京西稻文化研究会会长杜振东告诉北京晨报记者,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海淀的京西稻面积有将近2万亩。京密引水渠全线贯通并供给海淀农业灌溉用水后,京西稻种植面积大幅增加,1965年达到了5万亩,增加部分主要在海淀区山后各乡。1985年,海淀京西稻面积达到近10万亩,小麦玉米几乎为零。

但2000年后,由于京密引水渠不再供给农业用水等原因,海淀的京西稻面积大幅减少,一度降到1700亩。2014年起,海淀开始在园林中增加稻田景观,总面积恢复到2000亩;去年,园林公园中又增加了200亩。

“海淀区资源有限,保护和种好现有的京西稻就很好了,不要再违背规律扩大种植规模。”杜振东说。他认为,在保护好现有面积的前提下,应对京西稻种植区域做适当调整,更突出原生地遗产功能。包括在青龙桥功德寺前、六郎庄与颐和园之间增加景观稻;同时,应将耗费地下水很大的高尔夫球场调出京西稻原产地。

杜振东建议,京西稻要向精品方向发展,品种要不断选育,栽培技术要不断创新,尽量不使用化肥,尽量不使用化学农药,更不要使用除草剂。“京西稻是一种农业文化遗产,是一种景观、一种乡愁,除了有一定的经济价值外,更多要考虑的是如何提升京西稻的文化、教育、旅游、科普、生态等价值。”

海淀史地专家:

京西稻成为周边文化带重要部分

嘉庆九年的嘉庆诗御注称:“玉泉之水,汇而为湖并疏为渠,灌溉稻田数百顷……较他处每多丰穰。盖泉甘土沃,故玉粒倍觉精腴。”

海淀史地专家、《海淀史地考论》作者樊志斌说,京西稻曾是北京人饮食结构中的重要一环,也是北京的特产和符号,是北京人的记忆。在清末民初,北京普通老百姓吃到京西稻并不难,清末到上世纪80年代的近百年间,可说京西稻是北京老百姓餐桌上的主食之一。

除了“吃”这一功能之外,更重要的是,过去的老北京人前往京西郊游,去香山、八大处时,会路过大片的稻田,青翠或金黄的稻田掩映着河流、湖泊、园林、寺庙,构成了一幅美丽的西郊风光,“这是老北京人对北京西郊自然和文化的深刻记忆。可以说,京西稻,是北京人带有浓厚印记的乡愁。”

就北京人的民俗生活而言,北京的妙峰山和蓝靛厂在碧霞元君崇拜中是尤其著名的两个地点,老北京人去妙峰山朝拜后,回城时一般会逛一下西顶庙。“由于重叠的地理空间关系,京西稻成为这一文化空间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樊志斌说。

樊志斌建议,未来,从六郎庄到青龙桥到玉泉山周围一带,应打造原始风貌景观和生态综合空间,“这个景观的打造,应放在北京历史文化和三山五园皇家园林文化的大视野里看,是一个综合空间,而不应碎片化、割裂式。”他建议,通过生态修复、水源补给、对皇家园林整体景观的维护,来恢复以京西稻为核心的北京传统农业生态空间,而不仅仅只是恢复经济作物。”

本版文字摄影  北京晨报记者 王海亮

藏身车马喧嚣中的西顶庙庙门。

曹雪芹西山故里,全国唯一保存曹雪芹时代生活环境的纪念场所。

西顶庙
庙会盛景忆流年

离长春桥地铁站不远,在聚集着购物中心和写字楼的繁华闹市里,露出一段琉璃瓦的檐角。绕过临着马路的一间民居,走进一条小路,便看到了藏身车马喧嚣中的西顶庙庙门。正逢工作日,庙中寂静,几无游客或香客。“无论从京西清文化、北京市民的信仰和民俗生活,还是从长河文化带来看,蓝靛厂西顶庙的碧霞元君崇拜,在明清以来北京人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海淀史地专家、《海淀史地考论》作者樊志斌表示。

西顶庙会盛景历历在目

西顶碧霞元君庙,过去京城“五顶”之一,乃京西著名古刹、道教圣地,始建于明万历三十六年,由万历皇帝和其生母孝定皇后共同捐资修建。历经四百余年后,如今的西顶庙虽然修葺一新,但依然显得有些“冷清”。“一天也就二三十个游客,有些人是路过办事儿,一看这里还藏了个庙,就进来看看,平时香客也不多。”西顶庙的工作人员陈子和告诉记者。

西顶庙主要供奉道教的女神碧霞元君,俗称泰山娘娘,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女神之一。西顶庙因庙会而闻名天下,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是碧霞元君诞辰,相传过去西顶庙在每年四月初一到十八会举行盛大的庙会活动,方圆百里的民众也有赴西顶庙进香的风俗。

陈子和告诉记者,经常有以前西顶庙附近的住家户来这里“怀旧”,讲起当年旧事,如数家珍。“都是年纪很大的老人了,有的坐着轮椅,有的家人陪着。

计划尝试恢复举办庙会

“西顶庙在这里四百多年,从来没有挪过地儿,这些殿的地基、规制一直保留了下来。”西顶庙的工作人员钟高林说。

西顶庙原有山门殿、正殿、大殿、后殿及藏经楼共五重格局,如今经修葺后开放的只有三重。原来的第一重山门,如今被占为民居,仍未腾退;最后一重藏经楼因未经修缮,暂未对游客开放。悬有康熙帝亲笔御书匾额“金阙宣慈”的大殿,尚可见昔日风貌。这座大殿呈“工”字,前殿后寝宫,中有长廊联系,这种建筑形式在当前北京的寺庙宫观中非常罕见。

新中国成立后,西顶庙曾被一家五金福利厂占据,也曾因年久失修破败,成为繁华闹市腹地里的一个“荒岛”。“文革”期间,庙中的石碑和石狮子被砸碎,如今,庙中还能见到仅剩下碑座失去了碑身的文物痕迹。

钟高林说,西顶庙设有故宫学校,平时举行行书临摹、品茗抄经、古琴、绘团扇等课程及讲座,同时设有西顶书院。“我们期望未来将西顶庙建成区域性的文化中心。像今年,我们就计划办一个颁金节,也就是满族的诞生日;今年底还计划尝试恢复举办庙会。”

西顶在五顶之中较为繁盛

樊志斌说,明清时期碧霞元君崇拜在华北地区有大规模的提升,当时的京城“五顶”,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人口组成——农民、市民、旗人,导致经济消费水平不一,繁兴程度也不一。

樊志斌认为,西顶之繁盛有多重原因。首先,当年蓝靛厂为外火器营所在地,即京西外三营之一。清政府为保卫三山五园等皇家园林,驻扎了圆明园护军营、香山健锐营和蓝靛厂外火器营,均离西顶不过十里地左右。“旗人收入高,消费力强,吃喝上比较奢靡,极大促进了西顶附近信仰与商业、香会活动的繁荣。”

其次,西顶之繁盛受毗邻的长河文化影响。樊志斌说,清朝时,长河不仅是乾隆帝、慈禧太后从紫禁城到玉泉山的皇家水路通道,也是自西直门而出走水路的行路标识,当年北京城有一句俗语:“万寿寺弯腰——顶上见”,说的是人们出了西直门,沿长河到万寿寺,西北折,过长河上的长春桥,方到蓝靛厂碧霞元君祠。

此外,西顶庙会与妙峰山碧霞元君庙会同时,因其地理位置,京人多先拜妙峰山,回来拜西顶。

曹雪芹故里

庐结西郊别样幽

曹雪芹的忘年交好友张宜泉曾作《题芹溪居士》,道“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北京植物园黄叶村,曹雪芹纪念馆坐落于此,这里也被人们称为“曹雪芹西山故里”。据一脉考证称,曹雪芹晚年便是在此地远避尘嚣创作《红楼梦》。西山风物,向来秋色看不足,如今正是盛夏,一脚踏入黄叶村,颇有“蝉噪林逾静”之感,即便身在三伏天也觉平添几丝清凉。

这些年来,西山黄叶村作为曹雪芹时代典型生活环境的纪念场所,与各类红学、曹学纪念活动结下了不解之缘。

2015年曹雪芹诞辰300周年之际,黄叶村的古槐树下,幽黑夜幕中,上演了一出“红楼梦音乐传奇”,唱上一曲“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去年第七届曹雪芹文化艺术节,曹雪芹友人张宜泉保存下来的兰花书箱在黄叶村亮相。

今年6月,19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组30年后在黄叶村重聚首,忆昔如花美眷,追怀似水流年。

纪念馆里,三三两两的观众正饶有兴致地参观曹雪芹的家族历史与个人生平展。展厅外,庭院幽静,曹雪芹雕像一人独坐,是一个引首向天的孤傲身姿。离故居不远处,连通山前山后的“曹雪芹小道”至今还保留着石上松、元宝石、黛石、灵芝草等景物,成为特殊的文化遗存。据说当年,曹雪芹经常在此流连徘徊,这些景物由此被人们认为是《红楼梦》故事情节的原型,比如石上松就被认为启发创作了“木石前盟”。

曹雪芹纪念馆副研究员樊志斌自2004年起来到这一方清幽天地中,至今已在此研究、著书十三载。

“作为我们民族符号性的作品,《红楼梦》这部小说,你读的次数越多、思考得越多,你会发现,与之距离越远。”樊志斌所著的《曹雪芹传》在2012年出版,这本传记因注重考据学的辨析、时代性的描绘,被读者评价“读起来踏实”。有趣的是,这本曹公传记正是在黄叶村中所写。是否由此诞出一种穿越数百年时光与先贤进行精神交流的感觉?“与曹公精神交流,我们还没有能力。”樊志斌笑答。

他说:“仿佛离他很远,但似乎又能摸着一点衣襟。”

樊志斌学清史出身,对曹雪芹生活的清代的背景、制度、民俗有着深刻的了解。“曹雪芹的形象、性格、修养,他的生活方式、娱乐方式,乃至创作《红楼梦》的动机,我日渐觉得,对他的这一切感知很真实。”

“曹雪芹是可以触摸的。”樊志斌说,曹雪芹的历史资料相对较少,以往研究总觉雾里看花,而随着不断的学习和研究,遮掩在曹雪芹和后世研究者之间的青纱,仿佛可以稍微被剥去几层,模糊的迷雾逐渐被廓清,研究者能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

樊志斌说,曹雪芹纪念馆1983年开馆,中国人第一次有了以曹雪芹和红楼梦为主体的纪念性、学习性空间,到今年已经30多年了。

■记者手记

寻一城文脉 续一代传承

寻觅一座古城的文脉,不仅限于保留下来的古建筑,地貌、水流、物产、典籍、民风皆为悠悠文脉之载体。

当站在北坞公园的京西稻田边,听青翠稻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当看到西顶娘娘庙的殿中,墙壁上只有靠近殿顶的一小部分还保留着染满历史风霜的旧壁画;当立于曹雪芹故居的小屋前,遥想当年一灯如豆下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京城之西山文脉,在这一个个拥有自己丰富故事和历史传承的载体中串连、饱满起来。它们不止是物产、是寺庙、是故居,更是生态与人文的融合,是民俗与信仰的图景,是时代乃至民族的符号。

本版文字摄影  北京晨报记者 王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