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红文/何绪贤绘
1、
说来汗颜,在北京生活了四十多年,竟然在单位附近迷了路。那天,当说起自己出了灯市口大街地铁找不到集合地点的尴尬时,竟然还有老北京李兄和帅哥小杜也有这般遭遇……
要不是参加东城区作协、美协组织的东堂子胡同、外交部街采风活动,我可能还不会有机会或专门自制机会,走进身边的胡同,感受其独有的人文历史内涵。虽然它们离单位并不远,但远的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
那天,老天帮忙,生生从连日的雾霾中挤出一个天蓝气爽的好天。出了地铁灯市口站,明明知道就应该是东单——东四那条路,任凭我左顾右盼也辨别不出方位。两边的建筑物都变了,误以为出口不对,再使劲分辨周围,还是不认识。向站口的行人问路也都说不知……
“往南走,约半站地,路对面就是东堂子胡同。”一位迎面而来准备进站的姑娘用南方口音帮我指明了方向。汗!赖以为坐标的协和医院,竟不知何时旧貌换新颜了,害我还在以老协和做参照物。
错乱的心情尚未平静,已一头扎进东堂子胡同,匆匆落座蔡元培故居院落的会场上。木地板铺就的小院,此刻正被春日暖暖的阳光包裹着,将人流和车流的喧嚣屏蔽出一个无比惬意的中式空间。小院的北边探出丽晶大酒店华丽的一隅,一墙之隔却形成传统与现代的鲜明反差。
水泥森林里南来北往的旅人,依傍着胡同里的历史彰显着地理位置的优越感;胡同里的生活也因了现代化的“邻居”放长视线。我们曾经不解:烈日下故宫、北海公园里人头攒动的外地客,大热天何苦来?我们也曾经被别人不解:雨中撑伞排队淋两个小时就等待进入别人的历史,参观凡尔赛宫。一年里的节假日,每每交代或预支给出境游,却生生 忽略了家门口、单位附近的历史遗存。深藏在附近胡同里的云南、广东小餐馆,几近单位食堂的功用,但我们总是行色匆匆,就从没想过用一个午后,踱步小胡同近看大乾坤……今天,我们成行,来探访近邻。
2、
高墙裙、木地板、斜屋顶、阁楼……有关别墅洋房的最早认知来自小时候所看的电影。采风谒见了电影里美国乡村别墅的“原型”——外交部街的“协和医院别墅区”。可别小看这条胡同,不仅有带洋楼的深宅大院,还有京剧名家李少春的故居。
外交部街59号的院门造型古朴别致,透过三个洞开的拱形门,一眼可望见院中幽静的树木和花坛。门口右侧墙上的铜牌写有“协和医院别墅区”字样。
这所建成于1921年的别墅区是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投资兴建的。耳熟能详的医学泰斗林巧稚、吴阶平、黄家驷、吴英恺等名人就居住在这里。当我们一行满怀敬仰走进他们曾经的居住地,慢慢掀开他们辉煌历史的一页时,首先见到的是院门口东侧第一家——28号楼的著名妇产科专家林巧稚的住宅。虽然物是人非,但这里还保留着当年的风韵,在闹市之中独享一片宁静。
“一定替我多拍几张照片,知道吗,因为我是Lin Qiao zhi's Baby。”此行,我负有朋友大陆的托付替他“寻亲”。落户美国三十年的大陆得知我要来参观协和别墅,特意拜托我多拍几张林巧稚教授家的照片发给他。他是林教授接生到这个世上来的,林巧稚教授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大陆的父母老来得子,他排行老六,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当年,母亲患有肾盂肾炎,找到吴阶平先生问诊。吴先生介绍母亲去找林巧稚。林巧稚教授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父母的疑虑,才保住了他的性命:“把孩子生下来,月子里好好调养,对肾病恢复有好处。”
当大陆把第一声啼哭献给林巧稚教授时,大陆的母亲也在他的哭笑声中痊愈了。
在国外,大陆最惦记看的是央视4频道——中文国际。他曾看过一个介绍林巧稚的专题片:林巧稚一生无子女,因亲手接生了5万多婴儿,被尊称为“万婴之母”。而每一个由她亲手接生的孩子,出生证上都有她秀丽的英文签名:“Lin Qiao zhi's Baby”(林巧稚的孩子)。
那天,我特意录了一段视频给他发去。他回复说,想念北京了,现在就想念吃北京炸酱面。他计划这个暑假要带孩子们到这来“省亲”,计划在胡同里租个房子住下,让美国出生的两个孩子,听听北京话,看看提笼架鸟遛早的老人,在胡同里骑骑车,在院子里乘乘凉,找找小时候胡同里的慢生活……
3、
半天的胡同采风,了解了“藏经馆”、“双忠祠”的故事,也了解了从“石亨宅第”到“外交部”的历史变迁。更让自己的一段胡同经历附身,思绪穿越了一趟少年时光。
五年级时转到胡同里上小学,我深深记住了那个平房没有暖气,下课同学围炉烤手取暖的场景。当时同学轮流值日,值日生不仅负责早来为大家开门,还负责生炉子。第一次轮到我做值日生时,任凭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烧了大量的纸和木柴,还是点不着炭煤。教室前后两个炉子欺生般地刁难我,害得我续了前边的木柴,看着火苗噌噌升高,赶紧又去添教室后边炉子的火。忙得团团转,狼狈无比,弄得满教室浓烟还被呛得涕泪横流。眼看着早自习时间临近,同学已陆续来到教室,一位同学急忙打开窗户放出浓烟的同时,也放出被我烧了半天木柴才仅有的那点热气。终于在老师进教室上第一节课时生着了炉子。准确地说,炉子是被同学无比从容、轻而易举、变戏法一样生着的。
还是冬天,已成中学生的我们,那时每天早上要出操跑步。胡同里没有现在这么多汽车、自行车,已然成了我们学校的跑道。校门口位于胡同的中部,各年级的出操路线都是从校门口向东出胡同,跑一圈再从胡同西口回到学校。寒风凛冽,学校还不让戴帽子戴手套。慢慢的我们几个要好的女生发现了一个偷懒的诀窍,一个同学的家就在学校隔壁,趁着刚出校门队伍有变形,就趁乱钻进她家取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再混进跑回来要进校门的队伍里,屡屡得逞。不过最后还是被发现,被广播里点名批评,瞬间“出名”。
爆米花曾是胡同里的一景。一见到爆米花小贩出现,一听到出锅爆炸声响,就会有邻居奔走相告,于是纷纷用各种容器,装着家里的大米、玉米豆去排队爆米花。
我们的教室紧临学校的围墙。小贩相中了围墙外的大树荫凉,于是安营扎寨,操练起来。那天赶上上课,正在写板书的老师被突然起锅的爆炸声吓得人颤手抖,立马引来同学们的哄堂大笑。紧接着又来第二声、第二抖。有的同学开始期待和预报第三声、第四声。靠围墙这边四层楼的班级都同时受害。直到下课了,老师们一致告状到校方,才赶走了小贩,班上调皮学生期待的效果就没再出现。
采风,穿越了胡同里的前世今生,想起了胡同里的青丝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