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田

北京朝阳门外大街，自朝阳门至东大桥，约有两里多路，是我少年时生活的地方。尽管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但是当年的一些情景，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尤其是那些浓郁的民俗文化、市井文化以及商业文化的气息，至今令人难忘。

朝外大街最有名的是东岳庙，该庙坐落于朝外大街中段北侧，始建于元代延佑六年(1319)，主祀泰山神东岳大帝，是道教正一派在华北地区最大的宫观。旧时东岳庙每月逢五、逢十都要举办庙会，在北京历史上时间最早、规模最大，也最能体现北京地区老百姓的生活、习惯、情感和信仰。

东岳庙外有一座绿琉璃牌坊，正面刻“秩祀岱宗”四字，背面刻“永延帝祚”四字。走进庙门，东西两侧是鼓楼和钟楼。再往里走，分成三路。中路有许多大殿，里面供奉着各路神仙塑像；东路也叫东院，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许多大花盆，实际上这里是花园，来的人比较少；西路也叫西院，有许多小殿，殿里供奉着各路神仙的塑像。在西路进殿跪拜的人中，中年女性居多。

东岳庙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瞻岱门里的“哼哈”二将，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形象威武凶猛，手里拿着狼牙棒等兵器。两员大将都是红脸黑须，龇牙咧嘴，怒目圆睁，看后令人害怕。进瞻岱门以后，殿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塑像，有的是牛头马面，有的像夜叉妖怪，还有的正在上刀山、下油锅，更有的被割舌、剜眼，血淋淋的。有人说，这里是主掌人间善恶福祸、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的冥府之神——“地府判官”，名叫七十二司。按照中国传统的神话，那些上刀山、下油锅、被割舌剜眼之人，都是在世时作恶多端，所以死后才受到报应。

东岳庙里还有各种各样的游戏。一是套圈。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玩。圈是用细竹藤条做成的，很轻。摆在地上的奖品，大多为泥塑的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有人把圈一个一个地丢出去，不是歪了，就是斜了，一个也套不着；也有人把十个圈一次都丢出去，碰巧还能套着一两个。二是打金钱眼。在一个大殿的财神像前挂着一个大铜钱，中间悬着一口小金钟，如果击中了，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许多人烧完香，都要到这里来投几下，以求得好运气。三是摸铜骡。有个大殿前立着一个铜质的骡子，和人的身高差不多。传说这个铜骡子能治病，哪里不舒服，只要先摸摸自己，再摸摸铜骡子相应的部位，便能感应神通，去除疾病。由于摸的人很多，铜骡子的许多部位都亮光光的。

由东岳庙往西走半里，路南边的一个地方就是坛口。从坛口往南，可以经过神路街去日坛。别看这地方不大，却是许多人的文化乐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坛口是个好玩的去处。这里有个戏园子，名叫群众戏院，人们可以去听戏。在文戏中，听那些穿红戴绿的古人有韵律地说唱，腔调非常优美；在武戏中，可以在锣鼓喧天之中，看两三个人一起精彩的武打，一招一式都显功夫。坛口还有两处说书的，一个在茶馆里，可以坐五六十人，一边喝茶，一边听说书，条件比较好，可是花费大。另一个是露天说书的，场子不大，放上十几张长桌，以及长条凳子。说书的人穿一长褂，手拿一把折扇，一边说一边比划，颇带神采。他每说上十多分钟，便停下来收钱。听书的人们便把一两角钱扔进他的小箩筐里。他说的是“精忠说岳”，讲岳飞抗金的故事。其中高宠挑滑车、杨再兴误走小商河等段落，加上他那抑扬顿挫的腔调，使很多人都听得入迷。

在坛口看拉洋片的人也很多。看的人站在一个大木箱子前面，透过一个镜头，闭着一只眼睛往里看，同时听拉洋片的人唱。随着拉洋片人在箱外拉动拉绳，一张张图片在镜头里慢慢地闪过。拉洋片人动情地歌唱，加上洋片中动人的故事情节，使许多看洋片的人不愿离去。在坛口还有武术表演。表演者一般是三个人。年老的负责讲解，他随着表演者的套路及时介绍，内容有十八般武器中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枪扎一条线、棒扫一大片等。经他一解释，那些兵器仿佛都会说话了。两个年轻男子负责表演，其中一个表演朴刀，只见他闪展腾挪，跳来跳去，极为轻便，那把朴刀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飞，寒光四射，使得观众大声喝彩。另一个表演长枪，也不含糊，忽儿刺出，忽而拉回，有时是倒拖着走，又猛地回身奋击，使人出其不意，也赢得一片掌声。

朝外大街路虽不长，却充满了许多店家和商铺，所以平日里也分外热闹。坛口西边路南有一家油盐店，路北有两家布店，附近还有两家药店和一家玻璃庄，再往东有两家鞋店以及大车店，还有卖日常生活用品的小杂货铺。这些店铺方便了居民的生活，也使得朝外大街车马不断，商旅如流。

此外，还有做小本生意的摊贩，他们或用肩挑，或推独轮车，或赶小驴车，有的卖水果，有的卖干鲜果品，还有的卖心里美的水萝卜，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为朝阳门外大街平添了几分热闹和繁华。其中，卖心里美水萝卜小贩的吆喝声格外好听。“萝卜……赛梨”，那声音悠长而清脆，令人充满想象。令人称奇的，还有小贩削萝卜的技巧。他先用刀削去萝卜顶上的红缨，接着削皮，那皮不从萝卜上掉下来，而是像花的叶片那样包着萝卜心儿。随后，小贩又把萝卜分成许多井子形的小块，整个萝卜仍浑然一体，非常好看。

当然，朝外大街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各式各样的饭馆。坛口里面，有好几家饺子铺，什么馅的饺子都有。来吃饺子的人，一拨又一拨；甚至有的食客还划拳猜令，使饺子铺分外红火。朝外大街中段路北有一家著名的饭庄，老百姓叫它“五寸楼”。来这里可以吃烧饼馄饨，也可以吃米饭，点各种炒菜，价钱不贵，来的人最多，大都是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在朝外大街路北靠护城河的地方，还有一家回民饭馆，早点卖炸油饼和各种面食，买卖也很红火。

今天，朝外大街的东岳庙还存在，但庙门和庙里的陈设已经不同于往日。至于坛口和各种各样的店铺，早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商厦和各种现代娱乐方式，这也许就是历史的进步吧。不过，当年那种具有生活气息和传统特色的各种活动，反映了老百姓质朴、纯真的生活，还是令我怀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