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家24小时经营的书店又成为京城百姓热议的话题,其中,有过数百年历史的、涅槃重生的雁翅楼,吸引了更多的关注。
2015年春,在地安门十字路口南的东西两边,两座簇新的仿古建筑巍然耸立,那就是刚刚复建完成的地安门雁翅楼。如今,复建后的雁翅楼不仅成为中轴线上的重要景观,而且还无偿供中国书店24小时经营。
这曾是皇城最北端的屏障
历史上雁翅楼并不是独立的,它与地安门同时建于1420年,共同构成老北京皇城最北端的屏障。明代时,地安门称北安门,清顺治时改为地安门。当年的地安门顶上铺黄琉璃瓦,下面红色墙身,面阔七间,中间开三个方形门洞,寓意天圆地方。与地安门同时兴建的雁翅楼,为东西相对称的两栋二层砖混建筑,同样是黄琉璃瓦覆顶,远观好似大雁张开的一对翅膀,故此得名。
清代时,雁翅楼为内务府满、蒙、汉上三旗公署,其作用是皇城后卫哨所。据《燕都从考》著者陈宗蕃记述:“地安门大街,东西列屋数十楹,曰雁翅楼,今改为乞丐收容所,及工程队驻地。”该书完成于1934年。之所以定名为“乞丐收容所”,则与1923年末代皇帝溥仪因紫禁城内建福宫失火有关。
民国初期,为便利交通,地安门东西两侧的城墙被拆除。1954年,为了疏导北部城区的交通,又将地安门以及雁翅楼一并拆除。从此,京城北中轴线上具有500多年历史的著名景观彻底消失。
溥仪将太监们从宫中全部清除,太监们“下榻”雁翅楼
1923年夏,故宫中的建福宫着起了大火,百年宏伟建筑连同无数奇珍异宝付之一炬。已然逊位的溥仪,对这场大火的起因心知肚明,肯定是想以“火灾”来毁灭证据。立马传令拘押了几名太监,但终因“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当时宫中太监偷盗成风,人人都将宫里的“稀罕玩意”鼓捣出宫,变卖成现金,以备急用。溥仪的堂兄溥佳回忆说,他曾亲眼看到宫中护军把手拿旧椅子的太监拦住盘问。太监解释说是拿出去修理,但护军一检查,发现座椅下面还有一层木板,里面藏了几件金器……当时京城内的大小古玩铺,就不时发现宫内的古物,且当年地安门外大街古玩店铺就出奇的多,还有烟袋斜街西口河沿边上,也曾是京城闻名的“鬼市”。
溥仪对太监们“盗宝”,心如明镜,却无章可循。都知道是这些监守自盗者销毁证据,转移视线之举。在建福宫大火20天后,溥仪在洋师傅庄士敦的怂恿下,咬着牙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将宫中太监们从宫中全部清除。此举可称得上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处女作”,连京城百姓听着都觉得新鲜。
虽说“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但这千八百太监眨眼间就要在宫中消失,也得有地方安顿啊!况且这些太监多是外地来京“务工人员”,在京城里并没有落脚之地。据末代太监孙耀庭回忆,当时不少太监出宫以后,因没有任何生活出路,走出宫门就跳进了筒子河。
溥佳在《晚清宫廷生活见闻》一书中回忆说:“若叫这数百名太监流落街头,未免有碍北京的治安。经过商量议定由内务府筹措一笔遣散费,北京有家或有亲朋投宿的,即可携带行李出宫;实在无处投奔的,暂时住在地安门雁翅楼内,待领到遣散费后,再各自回乡。”如此,原本是皇城后卫哨所雁翅楼,顿时成了太监们的临时宿所。瞬时间,雁翅楼内,埋锅造饭,炊烟袅袅。
七月下旬过后,内务府终于筹措了遣散费,就在雁翅楼内会同“军警”人员开始发放。经过统计造册,这次裁撤的太监有七百多人。有的搬至庙里暂住,有的投亲访友,还有的干脆回了原籍。但仍然有三百多太监“赖”在雁翅楼里不走。溥佳说:“我每天从宫内经过这里(指地安门雁翅楼),总看见不少衣衫褴褛的太监在廊下生火做饭,极像逃荒的难民。后来‘军警’怕他们引起火灾,屡次驱逐他们离开,直到1924年春,才先后散净。”
在查阅地安门的相关史料之中,“太监出宫暂住雁翅楼”恐怕是有关地安门大事记中最详细的记载了;或者说,最值得记录的事件之一。
失而复“得”的雁翅楼
2005年始,有关方面启动了地安门内大街“城中村”改造方案,修复了皇城墙及居民住宅的拆迁和补偿,同时也将原历史遗存的几间雁翅楼彻底拆除(当时还未有复建议程)。其实,北京古建筑研究因修复皇城墙在地安门遗址周边实地考察时,就曾在地安门路口西南侧,意外发现多间雁翅楼历史遗存。由于当时没有复建雁翅楼的计划,所以也没引起重视,结果在修复皇城墙时被彻底拆除了。
地安门老住户曹连成(60岁)回忆说,当年在地安门十字路口西南,紧贴着皇城墙有一排二层小楼。砖木结构,木楼梯,二层比较低矮,个子稍高的人,不能完全直立行走。曾居住在“小楼”的西板桥小学老师张乃园说,我们家三代人都居住在这里,阁楼上面就是卧室。这么多年了,还真不知道这房子的历史。
在实地调查采访中获悉,新中国成立后,遗存的雁翅楼曾作为普通民宅使用。居民李方平记忆深刻的是,中国工商银行储蓄所也占据了其中两间,再有就是把着西楼巷东口的两家。一家是著名剃头匠靖奎家的理发店,再有一家是电气焊修理部,这应该是公家的买卖。“文革”后期挖防空洞的年代,它家每天都在焊接铁管子小推车架子。
理发店靖奎的女儿靖秀芬说:“老人18岁出徒后,自己先后开了两家店,一家在地安门,一家在清华园附近。地安门店就是在有阁楼的雁翅楼中。下面是理发店,上面住人。周边老街坊都在这里剃头刮脸,在老北京非常有人气。那时,一些官员、名角都是他的老主顾,从傅作义、马占山到梅兰芳以及当年清华、燕京大学的教授,都找我父亲做活儿。”
可惜,靖奎当年经营的那家理发馆,早在80年代就被拆除。大多久居地安门的老住户,对存在已久的“二层小楼”印象深刻。但如果问“雁翅楼”,居民们会回答,不知道。
然而,我们前面所说的“二层小楼”都是坐落在马路西边,与之相对应的马路东边却未见踪迹。曹连成回忆说:“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路东是3路公共汽车总站,有几间简易的房屋,作为调度室,还有个巴掌大的小窗口,是买汽车月票的。顺着东边往南则是慈慧殿胡同口,再往南则是305公交总站,好像是通往清河的。”
原厂桥地区房管所的工程组长,如今已是80多岁的蓝宝老爷子肯定地说:“地安门路西工商银行储蓄所那一排就是雁翅楼!”蓝老爷子说,雁翅楼横跨西楼巷,一直往南接近油漆作胡同口。再早的西楼巷就是“隐藏”在雁翅楼之中的(如闽南的过街楼)。如此可见,史料上所说的1954年雁翅楼连同地安门一并拆除,实际只是拆除了马路东边,而西边的雁翅楼则沦为民居。
据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版《北京地名典》关于“恭俭胡同”的词条中写道:恭俭胡同“再北有西楼胡同(西楼巷),原称地安门西夹道,是一条位于地安门西侧的小巷。因位于地安门之西,故名。西楼巷胡同东口北端有雁翅楼,1999年因改建平安大道拆除。”
2011年初,经过多方论证和实地勘察,决定筹备复建雁翅楼工程。由于1999年平安大街改造,将原马路扩宽,以及安乐堂、西楼巷胡同和正在兴建的地铁工程等客观存在,工程方案最终确定复建工程于2012年底开工。复建后的雁翅楼西侧盖了十间,西侧由于安乐堂胡同和慈慧胡同之故,则只在两胡同间盖了四间(原为13间)。为了保护历史原貌,将这两条老胡同予以完整保存。
安乐堂,宫中太监的“养老院”
有文字记载,安乐堂胡同地处地安门内,明朝属皇城禁区。设立安乐堂是为宫廷太监患病养体之所,如不幸病故,则送至净乐堂(今阜成门外)火化。所以有人说,安乐堂不安不乐,但也不是冷宫,算是“政府”给这些没有家室、没有私宅的病重太监们送终的地方。同时,这里还接受在内廷中死时没有品阶地位的(粗使宫女)、或者干了丑事被皇上赐死的罪人,也都送至这里来停尸,待换了朱棺后再送到停尸房去火化或找地方土葬。
虽然说安乐堂主要是为宫廷服务的,或者说是太监的送终之地,但也体现了当时“政府”对这些专供统治者及其家属驱使的奴才们,在他们丧失劳动能力之后,生老病死后无所依靠的治丧态度。所以,太监们都将安乐堂称之为“善堂”,是社会上救助病患、死亡善后的救济场所,也是对没有亲朋好友的孤苦太监们的发送之所。
据当时宫中规定,凡是宫中内宫、长随、内使、小伙等下等太监染有重病,即被发送到安乐堂待殒。也有侥幸活过来的,得向堂主谢“救命之恩”,可留在堂内帮助干些杂活儿,以示回报。倘若这些下等太监死在宫中,按照规矩是不准赐予坟墓的,必须上报,验明无误后,授予符牌,由紫禁城的顺贞门旁抬出,简单装裹好之后,再出玄武门(神武门),经北上门(今神武门与景山南门之间)、北中门(今景山公园北门)送至安乐堂。交验符牌后, 由土工移至北安门外,存放在墙下停尸房中,再由内官监发给棺木板、由惜薪司发给焚化柴炭,换上朱红棺木,由土工送至净乐堂焚化,以免此等“卑贱”之人的尸骸污染皇宫禁地。死者尚有父兄亲人的,也可随从棺木送至净乐堂外,但不得进入其内。
如今在地安门安乐堂胡同西口,发现镶嵌在胡同西墙上的“安乐堂胡同说明”中“孝穆纪皇后有孕,曾带病诞生孝宗於此……”文字有误。因北京共有两个安乐堂,此安乐堂非彼安乐堂。孝宗诞生于北海养蜂夹道中的安乐堂,并非地安门安乐堂。望有关部门明察并修正,以免以讹传讹。
由于朱光潜的召集,慈慧殿3号成了著名的文化沙龙
与安乐堂胡同相比邻,还有一条不起眼的胡同:慈慧胡同。通常周边的百姓都称之为:慈慧殿(胡同)。别看多了一个“殿”而少了“胡同”两个字,却准确地概括了该胡同的历史渊源。据《北京地名典》记载:“……处于明清两朝的皇城之内,清称慈慧殿,因明朝在此建有慈慧殿(全称护国龙泉慈慧禅林)而得名,民国后沿称。1949年称慈慧殿胡同,1965年改称慈慧胡同。”
慈慧胡同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进胡同向北转就是北月牙胡同,向南至尽头则为南月牙胡同,东行方为宽阔的慈慧胡同。
我国近代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学贯中西的朱光潜先生在上世纪30年代就住在其中的3号,并写作了《慈慧殿3号》和《后门大街》两篇精美散文。期间,朱光潜还曾办起了一个读诗会,每月组织一两次读诗活动,吸引了当时诸如梁宗岱、冯至、废名、卞之琳、何其芳、朱自清、俞平伯、冰心、凌叔华、沈从文等一大批文化名流参与,共同讨论新诗的创作与朗诵,使当时的诗坛为之一振。
我们将时间倒叙至1933年,朱光潜刚刚结束在欧洲八年的留学生涯,从德国返回北平。经好友引荐,认识了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在读过了朱光潜的《诗论》初稿后,胡适当即决定聘用他为文学院西语系教授。于是,朱光潜便在地安门慈慧胡同3号院内租下了两间平房落脚安身。
对于生长在安徽桐城的朱光潜来说,之所以选择地安门落脚,恐怕出自于地理位置上的考虑。从地安门到沙滩,步行至多20分钟,到北大红楼任教极为方便。同时,慈慧胡同属皇城内,院落宽敞、幽静,很适合做学问的人居住。
有文字记载:“在上世纪30年代初,中共北平地下党曾以慈慧寺作为秘密活动的据点。当时地下工作者郭家安、李葆华、苏啸中、李星华等先后在寺中居住过,也有不少同志来此接头、开会。”
1958年,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传记片《聂耳》拍摄时,摄制组特意选择了慈慧寺做外景,再现了聂耳(赵丹主演)当年的革命活动和慈慧寺的全貌。
如今,当年的慈慧胡同3号,已改为9号,堪称纯正的大杂院。街门口前,坐着一位老者,乐呵呵地看着过往的行人。笔者与老者交谈,当我提到朱光潜时,老人摆着手,摇晃着脑袋说,不知道,不认识,是老街坊吗?
在老北京胡同的犄角旮旯,总有些遗弃的“老物件”,默默地诉说着如烟的往事……
复建的雁翅楼用于公益事业
2015年9月,复建完工后不久的雁翅楼横眉上悬挂着“中国书店”牌匾,与古色古香的雁翅楼争相辉映。在有关部门的协调下,北京市传统名牌企业“中国书店”入住雁翅楼。
中国书店北京雁翅楼24小时店开业当天,举办的“古籍修复技艺雕版印刷展示”和“中国书店海外回归古籍展”引起了各界读者极大的兴趣。其中,“中国书店海外回归古籍展”中展出了海外回流孤本、元代的《类编图经集注衍义本草》及清内府乌金亮墨精拓乾隆《敬胜斋法帖》等古籍。
西城区文委主任孙劲松表示,雁翅楼东西两路、上下两层,全部交给中国书店使用,不收取房租,而且还会以“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给予政府补贴,以确保书店正常运营。与此同时,西城区政府明确提出“书店必须24小时经营——这是双方合作的重要条件”。
对此,孙劲松解释说,“给市民提供一个亲近书籍的机会——只要愿意读书,您什么时候来都欢迎,都有地方停留。”他表示,雁翅楼北临什刹海、钟鼓楼、南锣鼓巷,南靠景山游览区,整个区域繁华、喧嚣,“非常需要有这么一处地方让人心安静下来,需要有这么一处寄托精神的场所。雁翅楼又地处中轴线,承载传承历史、传播文化的功能。因此,政府将其作为免费的公共阅读空间,引进专业企业进行有限度、有条件的经营,既可以传播文化,也是活化文物的一种尝试,更是一种引导,引导城市安静下来”。